诗文库 正文
和韦相公见示闲卧 五代 · 贯休
五言排律 押先韵 创作地点:四川省成都市
引用典故:何充爱禅 竹林贤 温树 仲虺
刻形求得相,事事未尝眠。
霖雨方为雨,非烟岂是烟。
童收庭树果,风曳案头笺。
仲虺专为诰,何充雅爱禅。
静嫌山色远,病是酒杯偏。
蜩响初穿壁,兰芽半出砖。
堂悬金粟像(相公常供养维摩居士),门枕御沟泉。
旦沐虽频握,融帷孰敢褰。
德高群彦表,善植几生前。
脩补乌皮几,深藏子敬毡。
扶持千载圣,潇洒一声蝉。
棋阵连残月,僧交似大颠(韩吏部重大颠禅师)。
常知生似幻,维重直如弦。
饼忆莼羹美,茶思岳瀑煎。
祗闻温树誉,堪鄙竹林贤。
脱颖三千士,馨香四十年。
宽平开义路,淡泞润清田。
哲后知如子,空王夙有缘。
对归香满袖,吟次月当川。
休说惭如揵,尧天即梵天。
次韵王太傅同陈长史访僧不遇陈君先归 北宋 · 刘挚
七言律诗 押支韵
林雨幽深止秀奇,中间宁有大颠师。
漫劳雪客乘舟去,却是云僧采药时。
归兴忽同分岭水,馀怀谁共一枰棋。
故应重作春游约,已觉东风傍柳枝。
偈颂一百零二首 其七十七 南宋 · 释绍昙
押虞韵
读破(《广录》卷二作尽)灯窗万卷书,经纶勋业付洪儒。
古今鼎鼐调羹手,幼学谁人不顺朱(升座祝圣罢,就座,遂举韩文公问大颠:弟子公务事繁,佛法省要处,乞师一言。大颠良久云:会么?公云:不会。三平侍者云:相公先以定动,后以智拔。公有省。)。
与佛印禅师 北宋 · 苏轼
出处:全宋文卷一九三○ 创作地点:江苏省南京市六合区
轼启:人至,辱书,承法体佳胜。离扬州日忙迫,不复知公在郡也,但略见焦山耳。今承示喻,知世外尚劫劫如此,吾辈何足道耶!妙高诗,聊应命耳。仆不知大颠如何人,若果出世间,岂一退之能轻重哉!今日过召伯埭,自此入尘土侠猾之乡矣。回望山水间,麾麈妙谈,岂可复得。惟千万为众自重,不一一。轼再拜佛印禅师足下。八月廿九日。
按:《西楼帖》。又见《京口三山志》卷七,《京山志》卷一○,《金山龙游禅寺志略》卷二,光绪《丹徒县志》卷五四,《石渠宝笈续编》长春园等处藏。
记欧阳论退之文 北宋 · 苏轼
出处:全宋文卷一九七一、《苏文忠公全集》卷六六 创作地点:广东省惠州市
韩退之喜大颠,如喜澄观、文畅之意,了非信佛法也。世乃妄撰与颠书,其词凡陋,退之家奴仆亦无此语。有一士人于其末妄题云:「欧阳永叔谓此文非退之莫能」。此又诬永叔也。永叔作《醉翁亭记》,其辞玩易,盖戏云耳,又不以为奇特也,而妄庸者亦作永叔语,云:「平生为此最得意」。又云:「吾不能为退之《画记》,退之又不能为《醉翁记」》。此又大妄也。仆尝谓退之《画记》近似甲名帐耳,了无可观,世人识真者少,可叹亦可悯也。
题王龟龄石镜溪诗碑后 南宋 · 周必大
出处:全宋文卷五一二四、《省斋文稿》卷一六、《益公题跋》卷九 创作地点:江西省吉安市
予往与龟龄同在道山,见其拒佛说过于杨、墨。及来庐山,读数诗,皆食蔬笋,带葛藤。韩退之决非大颠所能移,道一而已。丁亥清明。
送杨颠序 南宋 · 钱时
出处:全宋文卷七○一六、《蜀阜存稿》卷三
有挟星术来里中号杨颠者,余闻而疑焉。人无常不可以作巫医,况测天星,谈造化,前定死生祸福,而可颠乎?或曰:「杨其姓,寄声于颠,殆佯颠耳。昔之人有佯狂,有佯狂,有佯聩,而心未始聩,未始瘖,未始狂也,夫何尤」!曰:「若然者,其所遭则然。方今贤公卿大夫比肩于上,贤士君子比肩于下,问我者信我,信我者与我,我何所避,何所忌,而颠其名乎」?及晨兴,颠者来,揖之坐而问之,验死生祸福,乃历历如说家事,疑遂以释。盖颠其名,而不颠其术者也。人文不张,以妄为常,纷乎其若狂,名不颠而实颠者,往往而是。今于是,反有感于其颠焉。昔潮僧号大颠而禅宗,伯英号张颠而草圣,不特不颠其术,而且精其术于颠。于戏颠乎,其有术之所以精乎!端平甲午夏至序。
石壁云洲记(嘉定九年闰七月) 南宋 · 郑清之
出处:全宋文卷七○三七、《咸淳临安志》卷八五、道光《新城县志》卷二一、民国《新登县志》卷八、安晚堂集辑补
韩潮州生平诋佛,海上从大颠语,藩拔级夷,旷然忘儒墨畦径。苏端明文章风局,轩豁宇宙,至钱塘逢辩才师,意所领会,如印印泥。二公龙骞凤翥,未易迫近,乃独于邂逅之暂,弃其所挟,待释子以莫逆交,则知五经之外,六合之表,别自有人也。余夏杪来自成均,寓龙丘万君举之室。一日逋暑,相与寻并山佛庐,遂至所谓慈照寺者。有庞眉老衲肃客入,西至石壁下丈室中。修檐蔽日,曲池横前,风蒲水漪,意态萧爽。小定,毛发洒淅,如穷秋露晓坐水边篱落间,执热快濯,未暇别语。予与君举据胡床熟寝,既而黑云压浮屠上,雨四面至,师笑曰:「寒暑一变,可起矣」。予竦然异之,试叩其意,横贯直骛,援引旁午,纚纚可听。少焉雨霁,月影移数弓,暮钟东西起,对语未倦,俗累暑氛,洒然俱失。予始知有世外味,为之留再宿而归。师临分戏余曰:「来暑去凉,何以报我」?余周视其身,如焦谷石女,无一可以答师之意者,请以子墨客卿助作佛事,因取退之「家彼吴洲云」之句,扁其室曰云洲,而纪其颠末。韩、苏方神游八极,安知不间至人间乎?苟见予文以为非,是则大颠、辩才可并按也,亦以发千载之一笑云。时嘉定丙子闰七月也。
示妙诠禅人 宋 · 释宗杲
出处:全宋文卷三九三六、《大慧普觉禅师语录》卷二四
衲子参禅,要明心地;秀才读书,须当及第。读书五车而不及第,终身只是个秀才,唤作官人即错;参禅衲子心地不明,则不能了生死大事,终身只是个破凡夫,唤作佛即错。只这两错,实有恁么事,实无恁么事。言实有则读书人及第做官者,时时见之;言实无则参禅人作佛未尝目击。以此易彼,八两半斤耳。此说至浅近而至深远。往往学者以有所得心参向无所得处,堕坑落堑多矣,云门此语遂成虚设,真所谓醍醐上味为世所珍,遇斯等人翻成毒药。昔智常禅师至曹溪见祖师,举大通和尚所示心要。祖师据其所疑,为说偈曰:「不见一法存无见,大似浮云遮日面。不知一法守空知,还如太虚生闪电。此之知见瞥然兴,错认何曾解方便?汝当一念自知非,自己灵光常显现」。常闻偈,当下疑情顿释,大悟祖师方便。乃述一偈呈祖师,末云:「不入祖师室,茫然趣两头」。妙诠禅人要知实有恁么事、实无恁么事落处么,莫管凡夫与佛、秀才与官人,但识取云门方便。苟能识得,潮阳去曹溪不远。其或未然,脚跟下且照顾大颠和尚。
代元上人上钱唐王给事书 北宋 · 释智圆
出处:全宋文卷三○七、《闲居编》卷三二
沙门某谨斋庄熏沐,撰书致于知府给事执事:某尝谓大君子之用心也,乐其善焉不止于一教,取其人焉不止于一方,而务在激劝于将来,垂儆于当世,张其化本,俾民由正道,则岂独主于儒乎,定系于此方乎?美哉!西方圣人之教,其为善之大者。禀教之徒,其贤才贞谅亦众矣。是故湛然之达观,而梁翰林服之;宗密之颖悟,而裴相国仰之;大颠之识理,而韩吏部友之;文畅之博闻,而柳子厚多之。斯四君子之知人,四沙门之受知,百世之下,人无间然矣。伏以执事渊识迈古,伟名骇时,负王佐之才,实命世而出。议者谓吾君将用执事陟岩廊、调鼎鼐,故出是邦,遵历试之典也。下车已来,仁化既敷,刑清政简,民知礼让,吏不忍欺。而乃留意真宗,以资浩气。是故浮图氏有博极群经、砥砺名节者,往往得接光仪,而谟谋名理焉。虽灵运之精佛学,裴宽之好释典,亦无以论之。某,钱唐人也。幼解苦空理,遂为释迦徒,而于《法华》、《华严》之经,《百法》、《因明》之论,学习诵授,仅四十年。又知治世立身,无踰于儒典,由是兼读五经,以裨佛学。介特自任,未尝与庸庸者合。虽贵有位,茍不以道见许,以礼见接,亦未始阿意茍容,附会形势。及闻执事之才之美,劳谦接下,使人器之,遂慕高义,得谒清尘。果蒙执事不遗片善,曲垂剪拂,而生平踪迹,霭然有光,面朋汎交,由斯改观。噫,不由受知于执事,胡以臻此邪!且执事之高明,贤于梁、裴、韩、柳远矣,而某畜缩,比于然、密、颠、畅,犹涂汉之相辽万焉。今以畜缩之人,受高明之知,岂宜乎!盖执事将求草茆岩穴奇节逸群之士,以辅翼明天子之化于尧舜之上,所以顾小善而使致乎美名耳,俾夫贤于某者必望风而进。何哉!且小善者尚蒙提奖,况奇节逸群之才乎!沙门者犹辱见知,况褒衣博带之儒乎!故曰大君子之用心也,乐其善焉,不止于一教,取其人焉,不止于一方也。某不佞,直叙感遇,形于翰墨,仍以所撰《高僧韵对》一十卷献于客次。虽无史笔之才,而配耦事类,次比声律,彰古人之盛烈,以垂劝后昆,亦已备矣。伏望视事之外,一赐光览,恕之罪之,唯执事之命。不宣。某白。
护法论 北宋 · 张商英
出处:全宋文卷二二三○
孔子曰:「朝闻道,夕死可矣」。以仁义忠信为道耶,则孔子固有仁义忠信矣;以长生久视为道耶,则曰「夕死可矣」,是果求闻何道哉?岂非大觉慈尊识心见性无上菩提之道也?不然,则列子何以谓「孔子曰:『丘闻西方有大圣人,不治而不乱,不言而自信,不化而自行,荡荡乎,民无能名焉』」?列子学孔子者也,而遽述此说,信不诬矣。孔子,圣人也,尚尊其道。而今之学孔子者,未读百十卷之书,先以排佛为急务者,何也?岂独孔子尊其道哉,至于上下神祇,无不宗奉。矧兹凡夫,辄恣毁斥,自昧己灵,可不哀欤!韩愈曰:「夫为史者,不有人祸,则有天刑,岂可不畏惧而轻为之哉」!盖为史者采摭人之实迹,尚有刑祸,况无故轻薄,以毁大圣人哉?且兹人也,无量劫来,沈沦诸趣,乘少善力,而得此身,寿夭特未定也,纵及耳顺、从心之年,亦暂寄人间耳。以善根微劣,不能亲炙究竟其道,须臾老之将至。为虚生浪死之人,自可悲痛;何暇更纵无明业识,造端倡始,诱引后世阐提之党,背觉合尘,同入恶道?罪萃厥身,可不慎哉!且佛何求于世,但以慈悲广大,愿力深重,哀见一切众生,往来六道,受种种苦,无有已时。故从兜率天宫,示现净饭国王之家,为第一太子,道德文武,端严殊特,于圣人中,而所未有。于弱冠之年,弃金轮宝位,出家修道,成等正觉,为天人师。随机演说三乘五教,末后以正法眼藏涅槃妙心,付嘱摩诃迦叶,为教外别传,更相传授,接上根辈。故我本朝太宗皇帝之序《金刚般若》也,则曰:「叹不修之业薄,伤强执之愚迷,非下士之所知,岂浅识之能究」。大哉圣人之言,深可信服。一从佛法东播之后,大藏教乘,无处不有,故余尝谓欲排其教,则当尽读其书,深求其理,摭其不合吾儒者,与学佛之尤者折疑辨惑,而后排之可也。今不通其理而妄排之,则是斥鴳笑鹍鹏,朝菌轻松柏耳。欧阳修曰「佛者善施无验不实之事」,盖亦未之思耳。尝原人之造妄者,岂其心哉?诚以赒急饥寒,茍免患难而已,佛者舍其至贵极富,为道忘身,非饥寒之急?无患难可免,其施妄也,何所图哉?若以造妄垂裕其徒,凡夫尚知「我躬不阅,遑恤我后」,而佛岂不知耶?古今世人,有稍挟欺绐者,必为众人所弃,况有识之贤者乎?若使佛有纤毫妄心,则安能俾其佛教,绵亘千古,周匝十方,天龙神鬼无不倾心,菩萨罗汉更相弘化?试此论之,有诈妄心者,求信于卑凡下愚,尚不可得,况能摄伏于具神通之圣人哉?经云:「如来是真语者,实语者,如语者,不诳语者,不诳语者」。又云「诸佛如来无妄语者」。信哉斯言,明如皎日!孟子曰:「诵尧之言,行尧之行,是尧而已矣」。余则曰:「诵佛之言,行佛之行,是佛而已矣,何慊乎哉」!佛祖修行,入道蹊径,其捷如此,而人反以为难,深可闵悼。撮其枢要,戒、定、慧而已。若能持戒,决定不落三涂;若能定力,决定功超六欲;若能定慧圆明,则达佛知见,入大乘位矣,何难之有哉?《诗》云:「德輶如毛,民鲜克学之」。其是之谓乎!韩愈与大颠论议,往复数千言,卒为大颠一问曰:「公自揣量学问知识,能如晋之佛图澄乎?能如姚秦之罗什乎?能如萧梁之宝志乎」?愈曰:「吾于斯人,则不如矣」。大颠曰:「公不如彼明矣。而彼之所从事者,子以为非,何也」?愈不能加答,其天下之公言乎!佛岂妨人世务哉?《金刚般若》云:「是故如来说一切法,皆是佛法」。《维摩经偈》云:「经书咒禁术,工巧诸伎艺。尽现行此事,饶益诸群生」。《法华经》云:「资生业等,皆顺正法」。傅大士、庞道元岂无妻子哉?若也身处尘劳,心常清净,则便能转识为智。犹如握土成金,一切烦恼,皆是菩提,一切世法,无非佛法。若能如是,则为在家菩萨、了事凡夫矣,岂不伟哉?欧阳修曰「佛为中国大患」,何言之甚欤,岂不尔思!凡有害于人者,奚不为人所厌而天诛哉?安能深根固蒂于天下也?桀、纣为中国天子,害迹一彰,而天下后世共怨之。况佛远方上古之人也,但载空言,传于此土,人天向化,若偃风之草,茍非大善大慧,大利益,大因缘,以感格人天之心者,畴克尔耶?「一切重罪,皆可忏悔;谤佛法罪,不可忏悔」。诚哉是言也!谤佛法则是自昧其心耳,其心自昧,则犹破瓦不复完,灰烬不重木矣,可忏悔哉?佛言「唯有流通佛法,是报佛恩」。今之浮图,虽千百中无一能髣髴古人者,岂佛法之罪也,其人之罪。虽然如是,礼非玉帛而不表,乐非钟鼓而不传,非藉其徒,以守其法,则佛法殆将泯绝无闻矣,续佛寿命何赖焉?滥其形服者,诛之自有鬼神矣,警之自有果报矣,威之自有刑宪矣,律之自有规矩矣,吾辈何与焉?然则是言也,余至于此,卒存二说。苏子瞻尝谓余曰:「释氏之徒,诸佛教法所系,不可以庶俗待之。或有事至庭下,则吾徒当以付嘱流通为念,与之阔略可也」。又曾逢原作郡时,释氏有讼者,阅实其罪,必罚无赦,或有勉之者,则曰:「佛法委在国王大臣,若不罚一戒百,则恶者滋多。当今之世,欲整齐之,舍我辈其谁乎」?余考二公之言,则逢原所得多矣。其有不善者,诚可恶也,岂不念皇恩度牒,不与征役者,人主之惠哉?岂不念古语有云「一子出家,九族生天」哉?岂不念辞亲弃俗当为何事哉?岂不念光阴易往而道业难成哉?岂不念道眼未明而四恩难报哉?岂不念行业不修而滥膺恭敬哉?岂不念道非我修而谁修哉?岂不念正法将坠而魔法增炽哉?盖昔无著遇文殊时,已有凡圣同居、龙蛇混杂之说,况今去圣逾远,求其纯一也,不亦难乎?然念大法所寄,譬犹披沙拣金,裒石攻玉,纵于十斛之沙得粒金,一山之石得寸玉,尚可以为世珍宝也。非特学佛之徒为然。孔子之时,已分君子儒、小人儒矣,况兹后世服儒服者,岂皆孔、孟、颜、闵者哉?虽曰学者求为君子,安能保其皆为君子耶?历观自古巨盗奸臣,强叛猾逆,率多高才博学之士,岂先王圣教之罪欤?岂经史之不善欤?由此喻之,末法像教之僧,败群不律者,势所未免也。韩愈曰:「佛者,夷狄之一法耳,自后汉时流入中国,上古未曾有也。自黄帝已下、文武已上,举皆不下百岁,后世事佛渐谨,年代尤促」。陋哉,愈之自欺也!愈岂不闻孟子曰:「舜生于诸冯,迁于负夏,卒于鸣条,东夷之人也。文王生于岐周,卒于毕郢,西夷之人也」。舜与文王,皆圣人也,为法于天下后世,安可夷其人、废其法乎?况佛以净饭国王,为南赡部洲之中,而非夷也。若以上古未尝有而不可行,则蚩尤、瞽瞍生于上古,周公、仲尼生于后世,岂可舍衰周之圣贤,而取上古之凶顽哉?而又上古野处穴居,茹毛饮血,而上楝下宇、钻燧改火之法起于后世者,皆不足用也。若谓上古寿考,而后世事佛渐谨,而年代尤促者,窃铃掩耳之论也。愈岂不知外丙二年、仲壬四年之事乎?岂不知孔鲤、颜渊、冉伯牛之夭乎?又《书·无逸》曰:「自时厥后,亦罔或克寿,或十年,或七八年,或五六年,或四三年」。彼时此方未闻佛法之名。自汉明佛法至此之后,二祖大师百单七岁,安国师百二十八岁,赵州和尚七百二十甲子,岂佛法之咎也?又曰「如彼言可凭,则臣家族合至灰灭」,此亦自蔽之甚也。佛者大慈大悲,大喜大舍,自他无间,冤亲等观。如提婆达多,种种侵害于佛,而终怜之,受记作佛。而后世若求喜怒祸福以为灵,则是邀祭祀之小小鬼神矣,安得谓之大慈悲之父乎?世间度量之人,尚能遇物有容,犯而不校,况心包太虚、量廓沙界之圣人哉?信与不信,何加损焉!佛者如大医王,善施法药,有疾者信而服之,其疾必瘳;其不信者,盖自弃耳,岂医王之咎哉!夏虫不可语冰霜,井蛙不可语东海,吾于韩愈见之矣。若谓事佛促寿,则毁佛者合当永寿,后世之人,排佛者故多矣。士庶不足道也,如唐武宗会昌五年八月下旬废教,至六年三月初,才及半年而崩者,此又何也?如唐李白、杜甫、卢仝、李翱之辈,韩愈亦自知其不及矣,然诸子亦未尝排佛,亦不失高名也。众人之情,莫不好同而恶异,是此而非彼。且世之所悦者,纷华适意之事,释之所习者,简静息心之法,此其所以相违于世也。诸有智者,当察其理之所胜,道之所在,又安可不原彼此之是非乎?林下之人,食息禅燕,所守规模,皆佛祖法式,古今依而行之,举皆證圣成道,每见讥于世者,不合俗流故也。佛之为法,甚公而至广,又岂止缁衣祝发者得私为哉?故唐相裴公美序《华严法界观》云:「世尊初成正觉,叹曰:『奇哉一切众生,具有如来智慧德相,但以妄想执著,而不證得』。于是称法界性,说《华严经》,佛之随机接引,故多开遮权变,不可执一求也」。欧阳永叔曰:「无佛之世,诗书雅颂之声,其民蒙福如此」。永叔好同恶异之心,是则是矣,然不能通方远虑,何其隘哉!若必以结绳之政施之于今,可乎?殊不知天下之理,物希则贵。若使世人举皆为儒,则孰不期荣?孰不谋禄?期谋者众,则争竞起;争竞起,则妒忌生;妒忌生,则褒贬胜;褒贬胜,则雠怨作;雠怨作,则挤陷多;挤陷多,则不肖之心无所不至矣。不肖之心无所不至,则为儒亦不足为贵矣。非特儒者为不足贵也,士风如此,则求天下之治也亦难矣。佛以其法,付嘱国王大臣,不敢自专也,欲使其后世之徒,无威势以自尊,隆道德以为尊,无爵禄以自活,依教法以求活。乞食于众者,使其折伏憍慢,下心于一切众生。又《维摩经》:「佛令迦叶前往问疾,迦叶忆念昔于贫里,而行乞食时,维摩诘来谓我言:『唯大迦叶,有慈悲心,而不能普舍豪富,从贫乞也』」。肇法师注云:「迦叶以贫人,昔不植福,故生贫里。若今不积善,后复弥甚。慜其长苦故,多就乞食」。又曰:「见来求者,为善师想」。什法师注云:「本无施意,因彼来求,发我施心,则为我师,故为善师想也」。不畜妻子者,使其事简累轻,道业易成也;易其形服者,使其远离尘垢,而时以自警也。惜乎窃食其门者,志愿衰劣,不能企及古人,良可叹也。且导民善世,莫盛乎教;穷理尽性,莫极乎道。彼依教行道,求至乎涅槃者,以此报恩德,以此资君亲,不亦至乎?故后世圣君,为之建寺宇,置田园,不忘付嘱,使其安心行道,随方设化,名出四民之外,身处六和之中。其戒净,则福荫人天;其心真,则道同佛祖。原其所自之恩,皆吾君之赐也。茍能以禅律精修,于天地无愧,表率一切众生,小则迁善远罪,大则悟心證圣,上助无为之化,密资难报之恩,则不谬为如来弟子矣。茍违佛祖之戒,滥膺素餐,罪岂无归乎!上世虽有三武之君,以徇邪恶下臣之请,锐意剪除,既废之后,随而愈兴。犹霜风之肃物也,亦暂时矣。如冬后有春之譬,欲尽歼草木者,能使冬后无春则可矣;茍知冬后有春,则何苦自当其恶,而彰彼为善也,于己何益哉?余尝观察其徒,中间有辞荣舍富者,俊爽聪明者,彼亦不知富贵可乐,春色可喜,肥鲜之甘,车服之美,而甘心于幽深阒寂之处,藜羹韦布,仅免饥寒,纵未能大达其道,是必渐有所自得者欤。议者深嫉其徒不耕而食,亦人知其一,而莫知其他也。岂不详观通都大邑,不耕而食者十居七八。以至山林江海之上,草窃奸宄;市廛邸店之下,娼优厮役;僻源邪径之间,欺公负贩;神祠庙宇之中,师童巫祀者皆然也,何独至于守护心城者而厌之哉?今户籍之民,自犁锄者,其亦几何?释氏有刀耕火种者,栽植林木者,灌溉蔬果者,服田力穑者矣。岂独今也,如古之地藏禅师,每自耕田,尝有语云:「诸方说禅浩浩地,争如我这里种田博饭吃」。百丈惟政禅师命大众开田,曰:「大众为老僧开田,老僧为大众说大法义」。大智禅师曰:「一日不作,一日不食」。沩山问仰山曰:「子今夏作得个什么事」?仰山曰:「锄得一片地,种得一畬粟」。沩山曰:「子可谓不虚过时光」。断际禅师每集大众栽松钁茶,洞山聪禅师常手植金刚岭松,故今丛林普请之风尚存焉。释氏虽众,而各止一身,一粥一饭,补破遮寒,而其所费亦寡矣。且其既受国恩,绍隆三宝,而欲复使之为农,可乎?况其田园随例常赋之外,复有院额科敷、官客往来,种种供给,岁之所出,犹愈于编民之多也。其于公私,何损之有!余尝疾今官有劝农之虚名,而挟抑农之实患。且世之利用,茍有益者,不劝而人自趋矣。今背公营私者,侵渔不已,或夺其时,作不急之务,是抑之也,何劝之有?今游惰者十常七八,耕者十止二三。耕者虽少,若使常稔,则菽粟亦如水火矣。近岁或旱或潦,无岁无之,四方之稼,秀而不实者,岁常二三,甚者过半,亦岂为耕者少而粮不足哉?老子曰:「我无为而民自富」。茍无以致和气而召丰年,虽多耕而奚以为?岁之丰凶,系乎世数,意其天理亦自有准量与。岁常丰,谷愈贱,耕者愈少,此灼然之理。僧者,佛祖所自出也,有苦行者,有密行者,各人有三昧,随分守常德,孜孜于戒律,念念在定慧。能舍人之所难舍,能行人之所不能行,外富贵若浮云,视色声如谷响,求道则期大悟而后已,惠物则念众生而不忘。今厌僧者,其厌佛祖乎。佛以持戒当行孝,不杀不盗,不淫不妄,不茹荤酒,以此自利利他,则仁及含灵耳,又岂现世父母哉?盖念一切众生,无量劫来皆曾为己父母宗亲,故等之以慈,而举期解脱,以此为孝,不亦优乎?且聪明不能敌业,富贵岂免轮回?铜山奚补于馁亡,金穴靡闻于长守。余忝高甲之第,仕至圣朝宰相,其于世俗名利何慊乎哉!拳拳系念于此者,为其有自得于无穷之乐也。重念人生幻化,不啻浮泡之起灭。于兹五蕴完全之时,而不闻道,可不惜哉!若世间更有妙道,可以印吾自肯之心,过真如、涅槃者,吾岂不能舍此而趋彼耶?恶贫欲富,畏死欣生,饮食男女,田园货殖之事,人皆知之,君子不贵也,所贵也者,无上妙道也。或谓余曰:僧者毁形遁世之人,而子助之何多哉」?余曰:余所存诚者,佛祖遗风矣,岂恤乎他哉?子岂不闻孟子言人少则慕父母,知好色则慕少艾。孰谓巾发而娶者,必为孝子贤人?今世俗之间,博弈饮酒,好勇斗狠,以危父母者,比比皆是也,又安相形而不论心哉?前辈有作《无佛论》者,何自蔽之甚也!今夫日月星辰,雷霆风雨,昭昭然在人耳目,岂无主张者乎?名山大川,神祇庙貌,可谓无乎?世间邪精魍魉,小小鬼神,犹尚恪然信其是有,何独至于佛而疑之?旷大劫来,修难行苦行,成等正觉,为圣中至圣,人天法王。明极法身,充满沙界,而谓之无,可乎哉?《大集经》云:「商主天子问:『佛在世之日,有所供养,世尊是受者,而施者获福。世尊灭后,供养形像,谁为受者』?佛言:『诸佛,如来法身也,若在世,若灭后,所有供养,其福无异』」。《华严》亦云:「佛以法为身,清净如虚空」。虽然诸佛而名其道,盖善权方便、接引之门耳,若必谓之无,则落空见外道,断见外道,自昧自弃,可悲也矣。如云门大师云:「我当时若见,一捧打杀与狗子吃者」。此大乘先觉之人解粘去缚、遣疑破执而已,岂初学者可躐等哉!此可与智者道,不可与愚者语。其教之兴也,恢弘之则有具神通之圣人,信向之则有大根器之贤哲,以至天地鬼神之灵,无不景慕,岂徒然哉?大抵所尚必从其类,拟之必从其伦,般若正知,菩提真见,岂凡庸之人所能睥睨哉!故同安察云:「三贤尚未明斯旨,十圣那能达此宗」?缘觉辟支、四果声闻尚不与其列,况其下者乎?在圣则为大乘菩萨,在天则为帝释梵王,在人则为帝王公侯。上根大器、功成名遂者,在僧俗中亦必宿有灵骨,负逸群超世之量者,方能透彻。故古德云:「闻而不信,尚结佛种之因;学而未成,犹益人天之福」。惜乎愚者昧而不能学,慧者疑而不能至。间有世智辩聪者,必为功名所诱,思日竞辰,焚膏继晷,皇皇汲汲然,涉猎六经子史,急目前之应对尚且不给,何暇分阴及此哉?或有成名仕路者,功名汩其虑,富贵荡其心,反以此道为不急,罔然置而不问不觉。光阴有限,老死忽至。临危凑亟,虽悔奚追!世有大道远理之如此也,而不窥其涯涘者,愧于古圣贤多矣,既不闻道,则必流浪生死,散入诸趣,而昧者甘心焉,是谁之过与?嵩岳圭禅师云:「佛有三能、三不能。佛能空一切相,成万法智,而不能即灭定业;佛能知群有性,穷亿劫事,而不能化导无缘;佛能度一切有情,而不能尽众生界。是谓三能三不能也」。今有心愤愤,口悱悱,闻佛似寇雠,见僧如蛇虺者,吾末如之何也已矣。且佛尚不能化导无缘,吾如彼何哉?议者皆谓梁武奉佛而亡国,盖不探佛理者,未足与议也。国祚之短长,世数之治乱,吾不知其然矣。尧舜大圣,而国止一身,其禅位者,以其子之不肖而后禅也。其子之不肖,岂天罪之与?自开辟至汉明帝以前,佛法未至于此,而国有遇难者何也?唐张燕公所记梁朝四公者,能知天地鬼神变化之事,了如指掌,而昭明太子亦圣人之徒也。且圣者以治国治天下为绪馀耳,岂无先觉之明,而慎择可行之事,以告武帝哉?盖定业不可逃矣。呜呼!定业之不可作也,犹水火之不可入也,其报之来,若四时之无爽也。如西土师子尊者,此土二祖大师,皆不免也。又岂直师子、二祖哉?释迦如来,尚且不免金锵马麦之报,况初学凡夫哉?盖修也者,改往修来矣。且宿业既还已,则将来之善,岂舍我哉?今夫为女形者,实劣于男矣,遽欲奉佛而可亟变为男子乎?必将尽此报身,而愿力有待于来世乎?梁武寿高九十,不为不多,以疾而卒,不至大恶。但舍身之谬,以其先见祸兆,筮得《乾》卦「上九」之变,取其贵而无位、高而无民,以此自卑,欲图弭灾召福者。梁武自谬尔,于佛何有哉?梁武小乘根器,专信有为之果,兹其所以不遇达磨之大法也。过信泥迹、执中无权者,亦其定业使之然乎?但圣人创法,本为天下后世,岂为一人设也。孔子曰「仁者寿」,而力称回之为仁,而回且夭矣,岂孔子之言无验与?盖非为一人而言也。梁武之奉佛,其类回之为仁乎?侯景兵至,而集沙门念《摩诃般若波罗蜜》者,过信泥迹,而不能权宜适变也。亦犹后汉向诩,张角作乱,诩上便宜,颇多讥刺左右,不欲国家兴兵,但遣将于河上,北向读《孝经》,贼则当自消灭。又如《后汉·盖勋传》:中平元年,北地、羌胡与边章等寇乱陇右,扶风宋枭为守,患多寇叛,谓勋曰:「凉州寡于学术,故屡多反暴,今欲多写《孝经》,令家家习之,庶或使人知义」。此亦用之者不善也,岂《孝经》之罪与!抑又安知武帝前定之业祸不止此,由作善以损之,故能使若是之寿也?帝尝以社稷存亡久近问于志公,公自指其咽示之,盖谶侯景也。公临灭时武帝又复询诘前事,志公曰:「贫僧塔坏,陛下社稷随坏」。公灭后,奉敕造塔已毕,武帝忽思曰:「木塔其能久乎」?遂命撤去,改创以石塔,贵图不朽,以应其记。拆塔才毕,侯景兵已入矣。至人岂不前知耶?如安世高、帛法祖之徒,故来毕前世之对,不远千里,自投死地者,以其定业不可逃也。如晋郭璞,亦自知其不免,况识破虚幻、视死如归者乎?岂有明知宿有所负,而欲使之避拒茍免哉!欧阳永叔《跋万回神迹记碑》曰:「世传道士骂老子云:佛以神怪祸福,恐动世人,俾皆信向,故僧尼得享丰饶。而吾老子高谈清净,遂使我曹寂寞」。此虽鄙语,有足采也。永叔之是其说也,亦小有才,而未达通方之大道者与,不揣其本之如此也。神怪祸福之事,何世无之,但儒者之言,文而略耳。又况真学佛者,岂以温饱为志哉,本以求无上菩提,出世间之大法耳。且道士是亦弃俗人也,若以出家求道,则不以寂寞为怨;若以图脯啜为心,则不求出离,不念因果,世间万途,何所不可哉?或为胥徒,或习医卜,百工技艺,屠沽负贩,皆可为也,弃此取彼孰禦焉。唐太宗方四岁时,已有神人见之曰:「龙凤之姿,天日之表,必能济世安民」。及其未冠也,果然建大功业,亦可谓大有为之君矣。欧阳修但一书生耳,其修《唐书》也,以私意臆说,妄行褒贬,比太宗为中才庸主,而后世从而和之,无敢议其非者。呜呼!学者随世高下,而欧阳修独得专美于前,诚可叹也。作史者固当「其文直,其事核,不虚美,不隐恶,故谓之实录」。而修之编史也,唐之公卿好道者甚多,其与禅衲游、有机缘事迹者,举皆削之。及其致仕也,以「六一居士」而自称,何也?以「居士」自称,则知有佛矣;知有而排之,则是好名而欺心耳,岂为端人正士乎?今之恣排佛以沽名者亦多矣,如唐柳子厚移书韩退之不须力排二教,而退之集无答子厚书者,岂非韩公知其言之当而默从之,故不复与之辩论也?近世王逢原作补书。鄙哉逢原,但一孤寒庸生耳,何区区阐提之甚也?退之岂不能作一书,而待后人补也?其不知量也如此!盖汉唐以来,帝王公侯奉佛者,不可胜计也,岂害其为贤圣哉。余尝谓欧阳修曰:「道先王之言,而作嚚讼匹夫之见。今匿人之善,偏求其短,以攻刺之者,嚚讼匹夫也。公论天下后世之事者,可如是乎」?甚哉,欧阳修之自蔽也!而欲蔽于人,又欲蔽天下后世,幸其私臆之流言,终必止于智者。虽见笑于通方博古之士,而未免诱惑于躁进狂生耳。如斯人也,使之侍君,则佞其君绝佛种性,断佛慧命;与之为友,则导其友戕贼真性,奔竞虚名。终身不过为一聪明凡夫矣,其如后世恶道何?修乎修乎,将谓世间更不别有至道妙理,止乎如此缘饰些小文章而已,岂非庄生所谓河伯自多于水,而不知复有海乎?若也使其得志,则使后世之人永不得闻旷劫难逢之教,超然出世之法,岂不哀哉!岐人天之正路,瞎人天之正眼,昧因果之真教,浇定慧之淳风,无甚于修也。余尝观欧阳修之书尺,谍谍以忧煎老病自悲,虽居富贵之地,戚戚然若无容者。观其所由,皆真情也,其不通理性之明验与。由是念之,大哉真如圆顿之道,岂僻隘浅丈夫之境界哉!六道轮回,三途果报,由自心造,实无别缘。谓彼三途六道自然而然者,何自蔽之甚也。一失人身,悔将何及。三界万法,非有无因而妄招果;茍不顾因果,则是自欺其心;自欺其心,则无所不至矣。近世伊川程颢谓「佛家所谓出世者,除是不在世界上行,为出世也」。士大夫不知渊源而论佛者,类如此也。殊不知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识,世间法也;戒、定、慧、解脱、解脱知见,出世间法也。学佛先觉之人,能成就通达出世间法者,谓之出世也。稍类吾儒之及第者,谓之登龙折桂也,岂其真乘龙而握桂哉?佛祖应世,本为群生,亦犹吾教圣人吉凶与民同患,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,必有名世者,岂以不在世界上行为是乎?超然自利而忘世者,岂大乘圣人之意哉?然虽如是,伤今不及见古也,可为太息。古之出世如青铜钱,万选万中,截琼枝寸寸是玉,析栴檀片片皆香。今则鱼目混珠,薰莸共囿,羊质虎皮者多矣,遂致玉石俱焚。古人三二十年,无顷刻间杂用身心,念念相应,如鸡伏卵。寻师访友,心心相契,印印相證。琢磨淘汰,净尽无疑。晦迹韬光,陆沈于众。道香果熟,诸圣推出,为人天师,一言半句,耀古腾今,万里同风,千车合辙。今则习口耳之学,裨贩如来,披师子皮,作野干行,说时似悟,对境还迷。所守如尘俗之匹夫,略无愧耻,公行贿赂,密用请托,劫掠常住,交结权势,佛法凋丧,大率缘此,得不为尔寒心乎?余尝爱本朝王文康公著《大同论》,谓儒、道、释之教,沿浅至深,犹齐一变至于鲁,鲁一变至于道,诚确论也。余辄是而详之。余谓:群生失真迷性,弃本逐末者,病也;三教之语以驱其惑者,药也。儒者治外,而佛者治内;儒者该博,而佛者简易。儒者使之求为君子者,治皮肤之疾也;道书使之日损、损之又损者,治血脉之疾也;释氏直指本根、不存枝叶者,治骨髓之疾也。其无信根者,膏肓之疾,不可救者也。儒者言性,而佛见性;儒者劳心,而佛者安心;儒者贪著,而佛者解脱;儒者喧哗,而佛者纯静;儒者尚势,而佛者忘怀;儒者争权,而佛者随缘;儒者有为,而佛者无为;儒者分别,而佛者平等;儒者好恶,而佛者圆融;儒者望重,而佛者念轻;儒者求名,而佛者求道;儒者散乱,而佛者观照;儒者治外,而佛者治内;儒者该博,而佛者简易;儒者进求,而佛者休歇。不言儒者之无功也,亦静躁之不同矣。老子曰:「常无欲,以观其妙」。犹是佛家金锁之难也,同安察云「无心犹隔一重关」,况著意以观妙乎?老子曰:「不见可欲,使心不乱」。佛则虽见可欲,心亦不乱,故曰利、衰、毁、誉、称、讥、苦、乐八法之风,不动如来,犹四风之吹须弥也。老子曰「弱其志」,佛则立大愿力。老以玄牝为天地之根;佛则曰「若人欲识佛境界,当净其意如虚空,外无一法而建立」。法尚应舍,何况非法?老以抱一专气、知止不殆、不为而成、绝圣弃智,此则正是《圆觉》作、止、任、灭之四病也。老曰「去彼取此」,释则圆同太虚,无缺无馀,良由取舍,所以不如。老曰「吾有大患,为吾有身」;文殊师利则以身为如来种,肇法师解云:「凡夫沈沦诸趣,为烦恼所蔽,进无寂灭之欢,退有生死之畏,故能发迹尘劳,标心无上,植根生死,而敷正觉之华。盖幸得此身,而当勇猛精进,以成办道果。如高原陆地,不生莲华,卑湿淤泥,乃生此花。是故烦恼泥中,乃有众生起佛法耳」。老曰「视之不见名曰夷,听之不闻名曰希」;释则曰「离色求观非正见,离声求听是邪闻」。老曰「豫兮若冬涉川,犹兮若畏四邻」;释则曰「随流认得性,无喜亦无忧」。老曰「智慧出,有大伪」;佛则无碍清净慧,皆从禅定生,以大智慧到彼岸。老曰「我独若昏,我独闷闷」;《楞严》则以明极为如来,三祖则曰「洞然明白」,大智则曰「灵光洞耀,迥脱根尘」。老曰「道为物也,唯恍唯惚。窈兮冥兮,其中有精」;释则务见谛明了,自肯自重。老曰「道法自然」;楞伽则曰「前圣所知,转相传授」。老曰「物壮则老,是谓非道」;佛则一念普观无量劫,无去无来亦无住。以谓道无古今,岂有壮老?人之幼身亦老也,岂谓少者是道,老者非道乎?老则坚欲去兵,佛则以一切法皆是佛法。老曰「道之出言,淡乎其无味」;佛则云「信吾言者,犹如食蜜,中边皆甜」。老曰「上士闻道,勤而行之;中士闻道,若存若亡;下士闻道,大笑之」;若据宗门,中则勤而行之,正是下士,为他以上士之士,两易其语。老曰「塞其穴,闭其门」;释则属造作以为者败,执者失,又成落空。老欲去智愚民,复结绳而用之;佛则以智波罗蜜,变众生业识为方便智,换名不换体也。不谓老子无道也,亦浅奥之不同耳。虽然,三教之书,各以其道善世砺俗,犹鼎足之不可缺一也。若依孔子行事,为名教君子;依老子行事,为清虚善人,不失人天可也。若曰尽灭诸累,纯其清净本然之道,则吾不敢闻命矣。余尝喻之:读儒书者,则若趋炎附灶而速富贵;读佛书者,则若食苦咽涩而致神仙,其初如此,其效如彼。富贵者未死已前,温饱而已,较之神仙,孰为优劣哉?儒者但知孔孟之道而排佛者,舜犬之谓也。舜家有犬,尧过其门而吠之。是犬也,非谓舜之善而尧之不善也,以其所常见者舜,而未常见者尧也。《吴书》云:吴主孙权问尚书令阚泽曰:「孔丘、老子得与佛比对否」?阚泽曰:「若将孔、老二家比校佛法,远之远矣。所以然者,孔、老设教,法天制用,不敢违天;诸佛说教,诸天奉行,不敢违佛。以此言之,实非比对明矣」。吴主大悦。或曰:佛经不当誇示诵习之人必获功德。盖不知诸佛如来,以自得自證诚实之语,推己之验,以及人也,岂虚言哉?诸经皆云以无量珍宝布施,不及持经句偈之功者,盖以珍宝住相布施,止是生人天中福报而已;若能持念,如说修行,或于诸佛之道一言见谛,则心通神会,见谢疑亡,了物我于一如,彻古今于当念,则道成正道,觉齐佛觉矣,孰盛于此哉?儒岂不曰「为其事而无其功者,髡未尝睹也」。或曰「始乎为士,终乎为圣人」。《语》不云乎「学也,禄在其中矣」;《易》曰「积善之家,必有馀庆」;《书》曰「作善降祥」。此亦必然之理也。岂吾圣人妄以禄与庆祥誇示于人乎?或曰:诵经以献鬼神者,彼将安用?余曰:子固未闻财施犹轻,法施最重。古人盖有远行,临别不求珍宝,而乞一言以为惠者。如晏子一言之讽,而齐侯省刑;景公一言之善,而荧惑退舍。吾圣人之门弟子,或问孝,或问仁,或问政,或问友,或问事君,或问为邦,有得一言长善救失,而终身为君子者矣。此止终身治世之语耳,比之如来大慈法施,诚谛之语,感通八部龙天,震动十方世界,或向一言之下心地开明,一念之间性天朗彻,高超三界,颖脱六尘,清凉身心,剪拂业累,契真达本,入圣超凡,得意生身,自然无碍,随缘作主,遇缘即宗,先得菩提,次行济度,世间之法,复有过此者乎?一切鬼神,各欲解脱其趣,其于如来称性实谈,欣戴护持也宜矣。又况佛为无上法王,金口所说,圣教灵文,一诵之则为法轮转地。夜叉唱空,报四天王,天王闻已,如是展转,乃至梵天,通幽通明,龙神悦怿。犹若纶言诞布,诏令横流,寰宇之间,孰不钦奉?又况佛为四生慈父,如父命其子,奚忍不从?诵经之功,其旨如此。教中云:若能七日七夜心不散乱者,随其所作,定有感应。若形留神往,外寂中摇,则寻行数墨而已,何异春禽昼啼,秋虫夜鸣,虽百万遍,果何益哉!余谓耿恭拜井而出泉,鲁阳挥戈而驻日,诚之所感,只在须臾,七日之期,尚为差远。十千之鱼,得闻佛号,而为十千天子;五百之蝠,因乐法音,而为五百圣贤。蟒因修忏而生天,龙闻说法而悟道。古人岂欺我哉!三藏教乘者,权教也,实际理地者,唯此一事实也。唯佛世尊是究竟法,而一切法者,为众生设也。今不藉权教,启迪初机,而遽欲臻实际理地者,不亦见弹而思鸮炙乎?此善惠大士所谓「渡河须用筏,到岸不须船」也,其不然乎!佛法化度世间,皎如青天白日,而迷者不信,是犹盲人不见日月也,岂日月之咎哉!但随机演说,方便多门未易究耳。学者如人习射,久久方中。枣柏大士云:「存修却败,放逸全乖,急亦不成,缓亦不得,但知不休,必不虚弃」。又白乐天问宽禅师:「无修无證,何异凡夫」?师曰:「凡夫无明,二乘执著,离此二病,是曰真修。真修者不得勤,不得忘,勤则近执著,忘则落无明,此为心要耳」。此真初学入道之法门也。或谓佛教有施食真言,能变少为多,如七粒变十方之语,岂有是理?余曰:「不然。子岂不闻勾践一器之醪,而众军皆醉;栾巴一噀之酒,而蜀川为雨?心灵所至,而无感不通,况托诸佛广大愿力,廓其善心,变少为多,何疑之有?妙哉,佛之知见广大深远,具六神通。唯其具宿命通,则一念超入于多劫;唯其具天眼通,则一瞬遍周于沙界。且如阿那律小果声闻尔,唯具天眼一通,尚能观大千世界,如观掌中,况佛具真天眼乎?舍利弗亦小果声闻尔,于弟子中但称智慧第一,尚能观人根器,至八千大劫,况佛具正遍知乎?唯其知见广大深远,则说法亦广大深远矣,又岂凡夫思虑之所能及哉!试以小喻大。均是人也,有大聪明者,有极愚鲁者。大聪明者,于上古兴亡治乱之迹,六经子史之论,事皆能知。至于海外之国,虽不及到,及可观书以知之。极愚鲁者,诚不知也,又安可以彼知者为诞也?一自佛法入此之后,间有圣人出现,流通辅翼。试摭众人耳目之所闻见者论之。如观音菩萨示现于唐文宗朝,泗洲大圣出现于唐高宗朝。婺州义乌县傅大士,齐建武四年乙丑五月八日生时,有天竺僧嵩头陀来谓曰:「我昔与汝毗婆尸佛所同发誓愿,今兜率天宫衣钵见在,何日当还」。命大士临水观形,见有圆光宝盖。大士曰:「度生为急,何思彼乐乎」?行道之时,常见释迦、金粟、定光三如来,放光袭其体。虢州阌乡张万回法云公者,生于唐贞观六年五月五日。有兄万年,久征辽左。相去万里,母程氏思其信音。公早晨告母而往,至暮持书而还。丰干禅师,居常骑虎出入,寒山、拾得为之执侍。明州奉化布袋和尚,坐亡于岳林寺,而复现于他州。宋太始初志公禅师,乃金城宋氏之子。数日不食无饥容,语多灵应。晋石勒时佛图澄,掌中照映千里。镇州善化临终之时,摇铃腾空而去。五台邓隐峰,遇官兵与吴元济交战,飞锡乘空而过,两军遂解。嵩岳帝受戒法于元圭禅师仰山小释迦,有罗汉来参,并受二王戒法,破灶堕之类,皆能證果鬼神。达磨大师一百五十馀岁,灭于后魏孝文帝太和十九年,葬于熊耳山。后三岁,魏宋云奉使西域回,遇于葱岭,携一革履,归西而去。后孝庄闻奏,启坟观之,果只一履存焉。文珠师利佛灭度后,四百年犹在人间。天台南岳,罗汉所居,应供人天,屡显圣迹。汀州南安岩主,灵异颇多。潭州华林善觉禅师、武宁新兴严阳尊者,俱以虎为侍从。道宣律师持律精严,感毗沙门天王之子为护戒神,借得天上佛牙,今在人间。徽宗皇帝初登极时,因取观之,舍利隔水晶匣,落如雨点。故《太平盛典》有御制颂云:「大士释迦文,虚空等一尘。有求皆感应,无刹不分身。玉莹千轮皎,金刚百炼新。我今恭敬礼,普愿济群伦」。皇帝知余好佛,而尝为余亲言其事。如前所摭诸菩萨圣人,皆学佛者也。余所谓若使佛有纤毫妄心,则安能摄伏于具神通圣人也?释有如弥天道安、东林慧远、生肇、融睿,陈慧荣、隋法显,梁法云、智文之徒,皆日记数万言,讲则天华坠席,顽石点头,亦岂常人哉。如李长者、龙居士,非圣人之徒欤?孙思邈写《华严经》,又请僧诵《法华经》。吕洞宾参禅设供。彼神仙也,岂肯妄为无益之事乎?况兹凡夫,敢恣毁斥?但佛之言,表事表理,有实有权,或半或满,设渐设顿,各有攸当,茍非具大信根,未能无惑。亦犹吾儒所谓「子不语怪力乱神」,而《春秋》石言于晋,神降于莘。《易》曰:「见豕负涂,载鬼一车」。此非神怪而何?孟子不言利,而曰「善教得民财」,于宋受兼金,此非利而何?盖圣人之言,从权适变,有反常而合道者,又安可以前后异同之言议圣人也?诸同志者,幸于佛祖之言详披谛信,真积力久,自当證之,方验不诬。天下人非之,而吾欲正之,正如孟子所谓「一薛居州,独如宋王何」。余岂有他哉,但欲以公灭私,使一切人以难得之身,知有无上菩提,各识自家宝藏,狂情自歇,而胜净明心,不从人得也,吾何畏彼哉!晋惠帝时,王浮伪作《化胡经》,盖不知佛生于周昭王二十四年,灭于穆王五十二年,历恭、懿、孝、夷、厉、宣、幽、平、桓、庄、僖、惠、襄、顷、匡、定一十六王,灭后二百四十二年,至定王三年方生老子。过流沙时,佛法遐被五天竺及诸邻国,著闻天下,已三百馀年矣,何待老子化胡哉?吕夏卿序《八师经》曰:「小人不知刑狱之畏,而畏地狱之碜。虽生得以欺于世,死亦不免于地下矣。今有人焉,奸雄气焰足以涂炭于人,而反不敢为者,以有地狱报应不可逃也。若使天下之人,事无大小,以有因果之故,比不敢自欺其心,善护众生之念,各无侵凌争夺之风,则岂不刑措而为极治之世乎?谓佛无益于天下者,吾不信矣」。谅哉!人天路上,以福为先,生死海中,修道是急。今有欲快乐人天而不植福,出离生死而不明道,是犹鸟无翼而欲飞,木无根而欲茂,奚可得哉?古今受五福者非善报而何?婴六极者非恶报而何?此皆过去所修,而于今受报,宁不信哉!或云「天堂是妄造,地狱非真说」者,何愚如此!佛言六道,而人、天、鬼、畜,灼然可知。四者既已明矣,唯修罗、地狱二道,但非凡夫肉眼可见耳,岂虚也哉?只如神怪之事,何世无之,亦涉史传之载录,岂无耳目之闻见?虽愚者亦知其有矣。人多信于此而疑于彼者,是犹终日数十而不知「二五」也,可谓贤乎?曾有同僚谓余曰:「佛之戒人不食肉味,不亦迂乎?试与公详论之。鸡之司晨,狸之捕鼠,牛之力田,马之代步,犬之司禦,不杀可也;如猪羊鹅鸭水族之类,本只供庖厨之物,茍为不杀,则繁植为害,将安用哉」?余曰:不然。子未知佛理者也,吾当为子言其涯略。章明较著,善恶报应,唯佛以真天眼,宿命通,故能知之。今恶道不休,三涂长沸,良有以也。一切众生,递相吞啖,昔相负而冥相偿,岂不然乎?且有大身众生,如鲸、鳌、师、象、巴蛇、鲲鹏之类是也;细身众生,如蚊蚋、蟭螟、蝼蚁、蚤虱之类是也。品类巨细虽殊,均具一性也。人虽最灵,亦只别为一类耳。傥不能积善明德,识心见道,瞀瞀然以嗜欲为务,成就种种恶业习气,于倏尔三二十年之间,则与彼何异哉?且迦楼罗王展翅阔三百三十六万里,阿修罗王身长八万四千由旬,以彼观之,则此又不直毫末耳。安可以谋画之差大,心识之最灵,欺他类之渺小不灵,是恣行杀戮哉?只如世间牢狱,唯治有罪之人,其无事者,自不与焉。智者终不曰建立郡县,设官置局,不可闲冷,却须作一两段事,往彼相共闹热也。今虽众生无尽,恶道茫茫,若无冤对,即自解脱,复何疑哉?若有专切修行,决欲疾得阿耨菩提者,更食众生血肉,无有是处。唯富贵之人、宰制邦邑者,又须通一线道。昔陆亘大夫问南泉云:「弟子食肉则是?不食则是」?南泉曰:「食是大夫禄,不食是大夫福」。又宋文帝谓求那跋摩曰:「孤愧身徇国事,虽欲斋戒不杀,安可得如法也」?跋摩曰:「帝王与匹夫所修当异。帝王者,但正其出言发令,使人神悦和;人神悦和,则风雨顺时;风雨顺时,则万物遂其所生也。以此持斋,斋亦至矣;以此不杀,德亦大矣。何必辍半日之餐,全一禽之命乎」?帝抚几称之曰:「俗迷远理,僧滞近教,若公之言,真所谓天下之达道,可以论天人之际矣」。由是论之,帝王公侯有大恩德,陶铸天下者,则可矣;士庶之家春秋祭祀,用之以时者,尚可忏悔。圆颅方服者,承佛戒律,受人信施,而反例尘俗,饮酒食肉,非特取侮于人,而速戾于天;亦袈裟下失人身者,是为最苦,忍不念哉?吾儒则不断杀生,不戒酒肉,于齑则但言「慢藏诲盗」而已,于淫则但言「未见好德如好色」而已,安能使人不犯哉?佛为之教,则彰善瘅恶,深切著明,显果报,说地狱,极峻至严,而险诐强暴者尚不悛心,况无以警之乎?然五戒但律身之粗迹,修行之初步,若升高必自下,若陟遐必自迩,求道證圣之人,亦未始不由此而入也。至于亡思虑,泯善恶,融真妄,一圣凡,单传密印之道,又非可以纸墨形容而口舌辩也。文章盖世,止是虚名;势望惊天,但增业习。若比以定慧之法,治本有之神明,为过量人超出三界,则孰多于此哉!士农工商,各分其业;贫富寿夭,自出前定。佛法虽亡,于我何益?佛法虽存,于我何损?功名财禄,本系乎命,非由谤佛而得;荣贵则达,亦在乎时,非由斥佛而致。一时之间,操不善心,妄为口祸,非唯无益,当如后患何?智者慎之,狂者纵之,六道、报应、胜劣所以分也。余非佞也,愿偕诸有志者,背尘合觉,同底于道,不亦尽善尽美乎?或有阐提之性根于心者,必不取于是说,余无恤焉(《护法论》,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经第五十二卷。)。
烬:原无,据右引补。
与大颠师书 中唐 · 韩愈
出处:全唐文卷五百五十四 创作地点:广东省潮州市灵山寺
愈启。孟夏渐热。惟道体安和。愈弊劣无谓。坐事贬官到此。久闻道德。切思见颜。缘昨到来。未获参谒。倘能暂垂见过。实为多幸。已帖县令。具人船奉迎。日久伫瞻。不宣。愈白。愈启。海上穷处。无与话言。侧承道高。思获披接。专辄有此咨屈。傥惠能降谕。非所敢望也。至此一二日。却归高居。亦无不可。旦夕渴望。不宣。愈白。愈启。惠匀至。辱答问。珍悚无己。所示广大深迥。非造次可谕。易大传曰。书不尽言。言不尽意。然则圣人之意。其终不可得而见耶。如此而论。读来一百遍。不如亲见颜色。随问而对之易了。此旬来晴明。旦夕不甚热。倘能乘閒一访。幸甚。旦夕驰望。愈闻道无疑滞。行止系缚。苟非所恋著。则山林閒寂。与城郭无异。大颠师论甚宏博。而必守山林。义不至城郭。自激修行。独立空旷无累之地者。非通道也。劳于一来。安于所适。道故如是。不宣。愈顿首。
清泉院记 南宋 · 吕午
出处:全宋文卷七二一七、《竹坡类稿》卷二
清泉院在歙县西三十里,按《新安志》,唐大中二年建,入我朝,宣和癸卯释常照始建法堂。建炎戊申,释常富稍迁而西。绍兴丁巳、庚午间,佛殿钟楼次第以举,皆富之为也。至淳熙壬寅,得释广净、惠脩、惠宗,而僧堂、藏室、仓库、庖湢俱备焉。绍兴壬子,释广璿撤方丈而新之,轩窗玲珑,藻绘茜绚,寺至是始盛。越丙子,释了初、惠讷又建诸天阁于门,益雄伟。今释绍隆与崇灯实踵其役,谓诸天里中寺在在有之,将易为五百罗汉。仿闽浙梵刹,环四壁,列岩洞,高下重复,嵌空苍翠,杂以松柏,横以桥梁,佐以青虬、白象、狻猊、于菟之属。要使是五百人者离尘出俗之姿,缥缈骞腾于其上,间见层出,金色照耀,行住坐卧,各各自在,如居天台、雁荡山中。规模位置,已有端倪,行又为一寺胜概。盖自宣和至是几百三十年,释子相继辛勤缔创,以成此屋庐,为西乡招提冠,良不易易。故俊秀多琢磨于斯,乡邻多合成于斯,士女遇时节而嬉,官吏以公事而出,亦多憩饮于斯。友人方山甫家连端,相去二百里而近,好学喜宾客,有燕集亦必朝会于斯。如是者三世矣。近来访马城寓舍,曰:「君与灵山寺仅有一日雅,便效白乐天香山为之记。清泉,君旧教游,乃阙传远之刻,独无意乎?且灯之锐志于阁也,君尝惠以疏文,邦之名公钜人若善知识见辄乐施。顾工役艰大,未即既事。愿并著一语,坚其勇猛,毋有退转,亦成人之美也」。予念是寺实邻外家,自孩提距今周一甲,予与诸舅亲朋不知几到焉。每见于影茂密,野水萦纡,墨妙淋漓于壁间,钟声悠扬于木杪。珍楼宝屋,互相辉映。禅房丈室,各极清幽。往往留至信宿,徘徊不能去,而璿初之徒又皆相稔。今诸舅亲朋与璿初零落殆尽,予亦老矣,宁不感叹?向使其法衣无传,肯堂弗念,梁桷摧剥,庭木彫阙,废前功而羞乡闾,岂不令人重感叹哉?兹闻轮奂欣荣,视前有加,喜当如何!夫释氏、老子之居,其兴废何与我辈?然缘人情以交际,乐成事而纪咏,则亦有不容已者。韩昌黎于二氏欲火其书,庐其居,及遇大颠,则留连缱绻,殆不忍舍。泗滨浮图跨虚突兀于扫地一空之馀,亦为澄观摛张发挥无靳辞,非所谓缘人情以交际,乐成事而纪咏者耶?予曩记紫极,近记灵山,亦庶几昌黎之意而已。然则慨清泉兴建之勤,思畴昔追游之旧,奋笔书之,以从山甫之请,可不可乎?寺本以方丈有泉,故号玉泉,是乡之里亦以玉泉名。自寺稍迁,其泉故在,今寺后蔬圃中宛然也。然僧俗相承,寺不曰玉泉而曰清泉云。嘉熙庚子夏至日,里人朝请大夫、新知全州军州兼管内劝农事、借紫吕午记。
请正长老疏 南宋 · 曾贲
出处:全宋文卷五三八三、《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》卷七八
不识李翱,不是药山和尚;不遇韩愈,不为大颠禅师。姓名已播公卿,号令岂惟衲子。禅师兜率的嗣,林际正宗。奉头与棒,孰识其机?脊梁与口,都硬似铁。近放一只圣箭,直指三山道场。既是披襟,便宜荐取。莫教过眼,却欠承当。看半句之斩新,使众耳之聋聩。
游灵山护国禅院作 其三 晚清 · 丘逢甲
七言绝句 押先韵
便访山僧亦偶然,何曾同證石头禅?
三书难定儒林案,笑看中天北斗悬(大颠曾问法于石头和尚,文公三书或以为僧徒伪造。)。
与周连教(梅叟)书(一) 南宋 · 方大琮
出处:全宋文卷七三八五、《铁庵集》卷二一
某昨承春卿广文远贻帖翰,读而作曰:「此濂溪先生元公之裔孙,不然,何其辞之温而旨之远也」?连、广相望几驿,欲谋一面无从。持衡兹来,匪独士喜,适契我心。惠新刻《大成集》,其遗文视舂陵本稍增。片言只字,收拾良难,意当时若太简,然亦孰知儒先喜讲论者,未有如先生之穷日继夜,衮衮不休也。何以言之?与程太中语,又与其二子论学,其语其论可得闻否?「令寻颜子所乐何事」一句,发出伊洛许多功用,故曰平生惟见周茂叔论到此,深哉其领会也!与蒲宗孟遇合州,款语三日,蒲退而惊曰:「世有斯人欤」?与王荆公遇江东,语连日夜,荆公退而精思,至忘寝食,谓侯师圣曰:「吾说不可不详」。留对榻夜谈。越三日乃之洛,伊川曰:「非自濂溪来耶」?谓李初平曰:「公老矣,读书无及,只说与公」。初平听说话二年乃觉悟。又谓摄卢溪镇,袁之士来讲学于吾斋者甚众。今其说、其话、其谈、其讲所谓详者皆可得而闻否?且少亦三日夜,多则二年,使随听随记,积之篇帙,岂不甚富,谁得以为简乎?道非言可传,亦非言无以传。「予欲无言」,「天何言」,又曰「二三子以我为隐乎?吾无隐乎尔」,于元公见之。前乎《论》、《孟》之篇,后乎诸儒之语录,皆群弟子记问答语。元公在当时号善谈名理,且有禅客之称,语最多而传最略,岂天秘之欤?抑门人所见有深浅,其差者或足以误人,宁并略欤?赖二程子阐明之而益大,朱、张、吕扶翊之而益尊,夫奚略?后之学者读其书、诵其诗,而又以获见遗言为幸。尚其人,论其世,而又以获见贤裔为幸,则某之志也。昨日承教以讲义「孳孳善利」一段,谓一日之鸡鸣在寅,一岁之鸡鸣在春,终身之鸡鸣在孩提,仆于是重有感。少壮不力,衰颜何为?孩提之鸡鸣已过,是谓过时而学,窃自比于初平。君言之而仆听之,恐须用两年工夫,奈车马有行色何!以七年病求三年艾,纵百倍其功,不足以补,祗自着吾力乎?抑留药□□乎?甚欲与君登仙湖堂,而想像熙宁初弭节之地,况在连有大云岩之题,在潮有大颠壁之题,在惠有罗浮之题,在春州有按部之题,独于司存求遗迹而不得。二三百丈之湖,其前有小泓,相去不能以寸,湖绿而泓,清且甘,亦奇哉!命以濂泉,以寓怀思之意。公之精神无所不在,掘地得泉,谓濂在是,去之百七十馀年,其人若存兮,宁不相与感慨于斯?曩尝藏公像二,微不同,今拜赐于当家,真善本也,感刻感刻!
与田堂宾(灏)书 南宋 · 方大琮
出处:全宋文卷七三八六、《铁庵集》卷二二
某敢有请于堂宾学士田丈执事:窃惟元公熙宁元年戊申将漕于此,恰三甲子而濂泉书堂成,抑岂偶然。先生自漕移宪,则四年辛亥之春,今为韶记祠堂者多取漕事以入,道本年谱,至潮题大颠堂壁,亦系于辛亥,其实非也。盖先生在广,自申秋涉亥正跨四年,在韶仅八阅月,以疾求去(至广年五十二,去韶五十四。)。前此广之司存虽有祠,而记则阙,故老鲜能对。执事为州庠校勘,独明其不然,且举一二以證,遂因其说而访求遗迹之在所部者。题连之大云岩,云「转运判官、尚书驾部员外郎周某茂叔,熙宁元年十二月十六日游」,其至司以八月(见壁记。),而冬行部也(《连谱》谓意自舂陵之官,道过此。曰「意」者亦自疑其未必然。)。题康州之三洲岩,云「濂溪周某茂叔熙宁季冬二十六日游」,是自连至康旬日也。题春州岩壁(有《按部至春州》诗,今为阳春县。),云「转运判官周某茂叔熙宁二年正月一日游」,是自康至春半旬也(以上三刻皆在岩石。)。题大颠堂壁云「广南东路转运判官、尚书驾部员外郎周某」,此则记谱于辛亥者果误。中又有题惠之罗浮山诗,往潮或还,日未详。所谓不惮出入之勤、瘴疠之侵,虽荒崖绝岛必至者,皆漕时事(时有副使,故判官常出。)。曰漕曰宪,同是先生,在广在韶,何较彼此,事要须记实耳。凡此皆执事发之,岂非生长乾、淳间,年与德俱邵,有以接前闻而然?前政葛计使创堂初,某实预议,尝一再以职掌屈,皆辞。某适兼司,而戴堂宾登春官去,景方堂长谢丈合诸生词,谓莫执事若,修于身,信于乡。今非特邦人,亦有朋自远来者,作宾于堂,有复执工夫,有唫弄风味,将皆曰南海之滨,有此老成,得所矜式,义理有据依,讲论无穷尽,则其所发又有大焉者。用端书以请,其惠顾毋逊。
何湘文太守罗浮面壁图(来南海,始得见湘文老前辈于合河中丞节院。留宿,授琴于同学诸子。琴罢尊开,辄陪言笑。出此命题,率尔序述。时道光元年四月朔日,五星聚宝壁间逾月馀日也。) 清 · 李兆洛
出处:养一斋诗集卷二
达摩手提一只履,踏遍阎浮参佛祖。
无端安壁自障碍,一面十年何自苦。
贱子飘蓬心,颇谓尚平贤。
偶闻罗浮佳,便到炎海边。
要追师雄饮绿萼,那作退之寻大颠。
有客罗浮山下住,携琴却过珠江渡。
一弹高山思窅然,日观云峰指间遇。
囊中更出仙山图,红泉翠磴交盘纡,岩下老衲独跏趺。
收卷相为言,彷佛存故吾。
犹忆少壮年,侍从承明庐。
乌府赤油管,朱轓绿缇车。
驰驱三十载,出入万里馀。
吾生行归休,林壑固足娱。
以彼止观法,息此尘劳躯。
何必斤斤问五岳,无数好山皆奥区。
青鞋倘肯从我逝,曳杖蜡屐卬当须。
聆琴读画意已畅,纵酒剧谈神觉王。
不是逃禅苏户郎,竟成入社陶元亮。
曹溪辛苦事薰修,何似安期汗漫游。
碓觜一花开已了,蒲根九节倘堪求。
郢书更欲为燕说,事业名山待开辟。
循徽试与奏云门,昨夜五星方聚壁。
答李伯谏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一九
详观所论,大抵以释氏为主,而于吾儒之说,近于释者取之,近于释者,在孔孟则多方迁就,以曲求其合;在伊洛则无所忌惮而直斥其非。夫直斥其非者,固未识其旨而然;所取所合,亦窃取其似是而非者耳。故语意之间,不免走作。不得于言,而求诸心,则从初读孔孟伊洛文字,止是资举业(此来书之语。),固无缘得其指归,所以敢谓圣学止于如此。至于后来学佛,乃是怕生死(此亦来书中之语。)而力究之,故陷溺深。从始至末,皆是利心,所谓差之毫釐者,其在兹乎。然敢诋伊洛而不敢非孔孟者,直以举世尊之而吾又身为儒者,故不敢耳,岂真知孔孟之可信而信之哉?是犹不敢显然背畔,而毁冠裂冕、拔本塞源之心已窃发矣。学者岂可使有此心萌于胸中哉!
来书云,于程氏虽未能望其堂奥,而已窥其藩篱矣。熹窃谓圣人道在六经,若日星之明。程氏之说,见于其书者亦详矣。然若只将印行册子从头揭过,略晓文义,便为得之,则当时门人弟子亦非全然钝根,无转智之人,岂不能如此领会?而孔门弟子之从其师,厄穷饥饿,终其身而不敢去;程氏之门已仕者忘爵禄,未仕者忘饥寒(此游察院语。),此亦必有谓矣。试将圣学做禅样看,日有孜孜,竭力而进,窃恐更有事在,然后程氏藩篱可得而议也。
来书谓圣门以仁为要,而释氏亦言正觉,亦号能仁,又引程氏之说为證。熹窃谓程氏之说以释氏穷幽极微之论观之,似未肯以为极至之论。但老兄与儒者辨,不得不借其言为重耳。然儒者言仁之体则然,至语其用,则毫釐必察。故曰「仁之实,事亲是也」,又曰「孝弟也者,其为仁之本与」。此体用所以一源而显微所以无间也。释氏之云正觉、能仁者,其论则高矣,美矣,然其实其本果安在乎?
来书引天下归仁以證灭度众生之说,熹窃谓恐相似而不同。伊川先生曰:「克己复礼,则事事皆仁,故曰天下归仁」。试用此意思之,毫发不可差,差则入于异学矣。
来书云,夫子语仁以克己为要,佛氏论性以无心为宗,而以龟山「心不可无」之说为非。熹谓所谓己者,对物之称,乃是私认为己而就此起计较,生爱欲,故当克之。克之而自复于理,则仁矣。心乃本有之物,虚明纯一,贯彻感通,所以尽性体道,皆由于此。今以为妄而欲去之,又自知其不可而曰有真心存焉(此亦来书之语。),则又是有心矣。如此则无心之说何必全是,而不言无心之说何必全非乎?若以无心为是,则克己乃是有心,无心何以克己?若以克己为是,则请从事于斯而足矣,又何必克己于此而无心于彼,为此二本而枝其辞也?
来书云,轮回因果之说,造妖捏怪,以诳愚惑众,故达磨亦排斥之。熹窃谓轮回因果之说乃佛说也,今以佛为圣人而斥其言至于如此,则老兄非特叛孔子,又谤佛矣。岂非知其说之有所穷也而为是遁辞以自解免哉?抑亦不得已于儒者而姑为此计以缓其攻也?呜呼!吾未见圣人立说以诳愚惑众,而圣人之徒倒戈以伐其师也。孰谓本末殊归、首尾衡决如是而尚可以为道乎?
来书云,韩退之排佛而敬大颠,则亦未能真排佛也。熹谓退之称大颠颇聪明,识道理,能外形骸,以理自胜,不为事物侵乱而已。其与《原道》所称「以之为己则顺而祥,以之为人则爱而公,以之为天下国家则无所处而不当」者,果如何耶?
来书云,形有死生,真性常在。熹谓性无伪冒,不必言真;未尝不在,不必言在。盖所谓性,即天地所以生物之理,所谓「维天之命,于穆不已,大哉乾元,万物资始」者也,曷尝不在而岂有我之所能私乎?释氏所云真性,不知其与此同乎?否也?同乎此,则古人尽心以知性知天,其学固有所为,非欲其死而常在也。苟异乎此,而欲空妄心,见真性,惟恐其死而失之,非自私自利而何?是犹所谓廉贾五之,不可不谓之货殖也。伊川之论未易遽非,亦未易遽晓。他日于儒学见得一个规模,乃知其不我欺耳。
来书谓伊川先生所云内外不备者为不然,盖无有能直内而不能方外者,此论甚当。据此正是熹所疑处。若使释氏果能敬以直内,则便能义以方外,便须有父子,有君臣,三纲五常,阙一不可。今曰能直内矣,而其所以方外者果安在乎?又岂数者之外别有所谓义乎?以此而观伊川之语,可谓失之恕矣。然其意不然,特老兄未之察耳。所谓有直内者,亦谓其有心地一段工夫耳。但其用功却有不同处,故其发有差,他却全不管著,此所以无方外之一节也。固是有根株则必有枝叶,然五谷之根株则生五谷之枝叶华实而可食,稊稗之根株则生稊稗之枝叶华实而不可食,此则不同耳。参术以根株而愈疾,钩吻以根株而杀人,其所以杀人者,岂在根株之外而致其毒哉(来书云,不能于根株之外别致其巧也。)?故明道先生又云:「释氏惟务上达而无下学,然则其上达处岂有是也?元不相连属,但有间断,非道也」。此可以见内外不备之意矣。然来书之云,却是从儒向佛,故犹籍先生之言以为重。若真胡种族,则亦不肯招认此语矣。如何如何?
来书云,以理为障者,特欲去其私意小智。熹谓认私意小智作「理」字,正是不识「理」字。来书又谓上蔡云佛氏不肯就理者为非。熹谓若不识「理」字,则此亦未易以口舌争也。他日解此,乃知所言之可笑耳。
来书云,儒佛见处既无二理,其设教何异也?盖儒教本人事,释教本死生。本人事故缓于见性,本死生故急于见性。熹谓既谓之本,则此上无复有物矣。今既二本,不知所同者何事?而所谓儒本人事,缓见性者,亦殊无理。三圣作《易》,首曰:「乾,元亨利贞」。子思作《中庸》,首曰:「天命之谓性」。孔子言性与天道,而孟子道性善,此为本于人事乎?本于天道乎?缓于性乎?急于性乎(然著「急」字亦不得。)?俗儒正坐不知天理之大,故为异说所迷,反谓圣学知人事而不知死生,岂不误哉!圣贤教人尽心以知性,躬行以尽性,终始本末,自有次第,一皆本诸天理,缓也缓不得,急也急不得,直是尽性至命,方是极则;非如见性之说,一见之而遂已也。上蔡云:「释氏之论性,犹儒者之论心;释氏之论心,犹儒者之论意」,此语剖析极精。试思之,如何?
来书云,子贡之明达,性与天道犹不与闻。熹窃谓此正痴人前说梦之过也。来书又谓释氏本死生,悟者须彻底悟去,故祖师以来,由此得道者多。熹谓彻底悟去之人,不知本末内外是一,是二?二则道有二致,一则死生人事一以贯之,无所不了。不知《传灯录》中许多祖师,几人做得尧舜禹稷?几人做得文武周孔?须有徵验处。
来书云,特圣人以中道自任,不欲学者躐等。熹谓此正是王氏「高明处己,中庸处人」之说,龟山尝力诋之矣。须知所谓不欲学者躐等者,乃是天理本然,非是圣人安排教如此。譬诸草木,区以别矣。且如一茎小树,不道他无草木之性,然其长须有渐,是亦性也。所谓便欲当人立地成佛者,正如将小树来喷一口水,便要他立地干云蔽日,岂有是理(便欲当人立地成佛,亦是来书中语。)?设使有此幻术,亦不可谓之循理。此亦见自私自利之规模处。
来书云引《大易》生死之说、程氏语默、日月、洪炉之论。熹按此四者之说初无二致,来书许其三,排其一,不知何所折衷而云然?然则所许三说,恐未得其本意也。愚意以为不必更于此理会,且当按圣门下学工夫求之,久自上达。所谓未知生,焉知死也。
来书云,圣人体易,至于穷神知化、未之或知之妙。熹疑此语脉中有病。又云生死之际,必不如是之任灭也。熹谓「任灭」二字亦是释氏言之,圣人于死生固非任灭,亦初不见任灭之病(更以前段参之。)。
来书云,曹参、杨亿不学儒,不害为伟人。熹前书已奉答矣,而细思之,则老兄固云夫子之道乃万世仁义礼乐之主,今乃有不学儒而自知道者,则夫子何足为万世仁义礼乐之主也?且仁义礼乐果何物乎?又曹参、杨亿二人相拟,正自不伦。曹参在汉初功臣中人品尽粗疏,后来却能如此避正堂,舍盖公,治齐相汉,与民休息,亦非常人做得,其所见似亦尽高。所可惜者,未闻圣人之道而止于是耳。杨亿工于纤丽浮巧之文,已非知道者所为。然资禀清介,立朝献替略有可观。而释子特以为知道者,以其有「八角磨盘」之句耳。然既谓之知释氏之道,则于死生之际宜亦有过人者。而方丁谓之逐莱公也,以他事召亿至中书,亿乃恐惧至于便液俱下,面无人色。当此时也,八角磨盘果安在哉(事见苏黄门《龙川别志》第一卷之末。苏公非诋佛者,其言当不诬矣。)?然则此二人者虽皆未得为知道,然亿非参之伦也。子比而同之,过矣。盖老氏之学浅于佛,而其失亦浅。正如申韩之学浅于杨墨,而其害亦浅。因论二人,谩及之,亦不可不知也。
来书云,盐官讲义急于学者见道,便欲人立地成佛。熹于前段已论之矣。然其失亦不专在此,自是所见过中,无著实处。气象之间,盖亦可见。
来书所谓发明西洛诸公所未言者,即其过处也。尝闻之师曰:「二苏聪明过人,所说《语》《孟》尽有好处。盖天地间道理不过如此,有时便见得到,皆聪明之发也。但见到处却有病,若欲穷理,不可不论也」。「见到处却有病」,此语极有味。试一思之,不可以为平常而忽之也。
按: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四三。又见《考亭渊源录》卷一七,《古今图书集成》经籍典卷七八,学行典卷九八、一一九。
答廖子晦 南宋 · 朱熹
出处:全宋文卷五五二九、《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》卷四五、《周濂溪集》卷二、《太极发明》卷一、《朱子论学切要语》卷二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学行典卷四、民国《顺昌县志》文卷二
前此屡辱贻书,有所讲论,每窃怪其语之不伦,而未能深晓其故,只据一时鄙见所未安处,草草奉答,往往只是说得皮肤,不能切中其病。所以贤者亦未深悉,而犹有今日之论也。此虽微陋疏率之罪,然因此却得左右明辨力扣,敷述详明,然后乃能识得前后所说之本意,而区区愚见亦因得以自竭,非小补也。盖详来喻,正谓日用之间别有一物光辉闪烁,动荡流转,是即所谓无极之真,所谓谷神不死。二语皆来书所引。所谓无位真人,此释氏语,正谷神之酋长也。学者合下便要识得此物,而后将心想象照管,要得常在目前,乃为根本功夫。至于学问践履,
碎凑合,则自是下一截事,与此粗细迥然不同。虽以颜子之初钻高仰坚,瞻前忽后,亦是未见此物,故不得为实见耳。此其意则善矣,然若果是如此,则圣人设教,首先便合痛下言语,直指此物,教人著紧体察,要令实见,著紧把捉,要常在目前,以为直截根原之计;而却都无此说,但只教人格物致知,克己复礼,一向就枝叶上○碎处做工夫,岂不误人枉费日力耶?《论》、《孟》之言平易明白,固无此等玄妙之谈。虽以子思周子吃紧为人,特著《中庸》、《太极》之书以明道体之极致,而其所说用功夫处只说择善固执,学问思辨而笃行之,只说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,君子修之吉而已,未尝使人日用之间必求见此天命之性、无极之真而固守之也。盖原此理之所自来虽极微妙,然其实只是人心之中许多合当做底道理而已。但推其本,则见其出于人心,而非人力之所能为,故曰天命;虽万事万化皆自此中流出,而实无形象之可指,故曰无极耳。若论功夫,则只择善固执、中正仁义便是理会此事处,非是别有一段根原功夫又在讲学应事之外也。如说求其放心,亦只是说日用之间收歛整齐,不使心念向外走作,庶几其中许多合做底道理渐次分明,可以体察;亦非捉取此物藏在胸中,然后别分一心出外,以应事接物也。来书又云,事事物物皆有实理,如仁义礼智之性,视听言动之则,皆从天命中来,须如颜、曾洞见全体,即无一不善。此说虽似无病,然详其语脉,究其意指,亦是以天命全体者为一物之浑然,而仁义礼智之性、视听言动之则皆是其中○碎查滓之物,初不异于前说也。至论所以为学,则又不在乎事事物物之实理,而特以洞见全体为功。凡此似亦只是旧病也。且曰洞见全体而后事无不善,则是未见以前未尝一一穷格以待其贯通,而直以意识想象之耳。是与程子所诃对塔而说相轮者何以异哉?来喻又疑《考异》中说韩公见道之用而未得其体,以为亦若自谓根原学问各有一种功夫者,此亦不然。前日鄙意正为韩公只于治国平天下处用功,而未尝就其身心上讲究持守耳,非病其不曾捉得此物藏在怀袖间也。此是学问功夫彻上彻下细密紧切处,向使不因来喻之详,终亦未觉其病之在是。今幸见得,不是小事。千万详看此说,子细寻绎,更推其类,尽将平生所认有相关处一一勘验,当自见得。如有未契,更宜反覆,不可容易放过也。安卿之病正亦坐此,向来至此,说得既不相合,渠便藏了,更不说著,遂无由与之极论,至今以为恨。或因与书,幸亦以此晓之,勿令久自拘絷也。大颠问答,初疑只是其徒伪作,后细思之,想亦有些彷佛。计其为人山野质朴,虽不会说,而于修行地位做得功夫著实,故其言语有力,感动得人。又是韩公所未尝闻,而亦切中其病,故公既闻其语,而不觉遂悦之也。然亦只此便见得韩公本体功夫有欠阙处,如其不然,岂其自无主宰,只被朝廷一贬,异教一言而便如此失其常度哉?此等处极不可草草看过,更宜深体之也。其馀已具见于《考异·外集》卷中者,今不复论。然若不得此碑,亦无由见得许多曲折也。坡公海外意况深可叹息。近见其晚年所作小词,有「新恩虽可冀,旧学终难改」之句,每讽咏之,亦足令人慨然也。二诗亦未甚晓,不敢又便率然奉答。然恐亦只是旧来意思,但请只就前说观之,恐亦可自见得矣。盖性命之理虽微,然就博文约礼实事上看,亦甚明白,正不须向无形象处东捞西摸,如捕风系影,用意愈深而去道愈远也。